十年風

那時，我人生最大的願望不是成為多麼成功的企業大老闆，而是成為成功的一家之主。而且，做好做滿。

如果可以。在妳們第一次北上住校念學時，火車站上我應該會老淚縱橫，涕泗交頤；太多的不捨我不會當著妳們的面說，怕說了後，妳們一路哭到台北。

從此之後，我們日夜引頸所期盼的是妳們的歸鄉日；啊，那會是我們一年之中最最幸福快樂的日子了。我們不會說有多麼想念妳們，但是，看看深陷的眼窩和清瘦的身軀大概妳們也能猜得出一二。

如果可以。夏天的夜晚，我將坐在板凳上納涼，抬頭看著陪你們一起長大的天上星辰，內心暗暗感激：老天爺這一生中雖然沒有帶給我大富大貴和寸功寸名；但是，能夠讓我以一根鋤頭養活一個家，以及讓妳們無憂無慮，亭亭玉立長大，我此生的功績就全在這了。而我此生願也足矣。

如果可以。在妳們大婚時，容我向妳們另一半囑咐一番，我要告訴他們：您們不必在這一生中苦苦追求功名利祿，帶給她們榮華富貴、優渥生活。但我只墾求：不要讓妳們受寒挨餓。並且自始至終，好好的守住一個家，堅持最初許下的諾言。

如果可以。當你們起爭執時，我會懇求他們不要同妳們爭吵，不要對妳們大聲嚷嚷，回來告訴我，即使半夜我也會趕到，當他們的面，好好教訓妳們一番。壞人我來當，只要你們的家始終和樂，容我再承擔你們的年輕氣盛。

如果可以。孫子出生後讓我們幫你們帶一陣子。我們並不是害怕寂寞孤單，而是從孫子的身上或多或少我們也能補捉些妳們年幼時思念的身影。

如果可以。當你們子女都已長大成人了，請多些時間回來看看我們吧！那時，對我們來說大概已是風燭殘年了，但我們仍會習慣地掛念著妳們。可惜的是，衰弱的身軀再也支撐不了常年的思念了。思念被一顆顆藥丸所制伏了，於是，有些事我們就不說了，但仍會魂縈夢繫，而這些不會再讓妳們知道了。

如果可以。還可以嗎？我想已是萬萬不可以了。所有鑄下的錯我必須以孤獨承擔。而且，不能拒絕。但，請別擔心，至少我比以往堅強了。回到布袋時不再看到妳們嬰兒枕頭時會痛哭失聲，那時我才懂，哭，原來是會令淚腺酸痛的。

那把童年時與妳們一起歡唱的吉他，我任由灰塵將它覆滅。我怕一撥起琴弦，妳們童年時的影像將會全面襲捲而來，我怕的不是語不成調，怕得是眼淚頓時潰堤。留都留不住。

問我想妳們嗎？如果可以的話，可以先問我後悔嗎？我想說的是：是的，我是對自己的過往充滿悔恨的。在妳們將要走入青春期時我沒把一個家守住，這讓我每每思及時充滿愧疚與悔恨，我可以看似雲淡風輕，但是，心中的悔恨並未隨著時間的消逝而退失。總是在深夜想起妳們時獨自領受時間的煎熬與責難。

該怪命運嗎？如今，我誰都寬恕，唯獨無法寬恕自己。而妳們應該是：誰都寬恕了，唯獨無法對我寬恕吧！如今，我誰都可以放下，唯獨妳們啊，是如此令我魂縈夢繫，朝思暮想，緊緊地駐紮在我心深深處。我知道，我知道，我知道生命不可能再重來了，錯過的註定是成了生命中無以追悔的遺憾。許許多多的話我不知該從何說起，或者能向誰全盤傾訴。而深鎖在內心的話在每個夜幕低垂之際，對孤月、對寒星低聲深問：我們還有機會嗎？還有機會一圓天倫之夢嗎？

一年一度的除夕夜又將來臨。看著阿嬤落寞的神情，我的內心卻是萬分萬分地責怪自己；我是不孝子，我把她疼愛的孫女弄丟了。每次她問我：你要把阿玹帶回來嗎？我的心只是痛，只是痛。那種痛啊，彷彿是有千萬隻巨獸撕裂、啃咬著我。

愛，全都在。我相信有一天還是會將妳們帶回家的。除夕夜，家家戶戶慶團圓，而我在等，等妳們的笑聲再次迴盪我的世界。我說過：

此生，我的世界不必是門庭若市，但有妳們的笑聲也算是豐饒擁擠了啊！

作者：十年風2019/2/1除夕前